每年七八月份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，花椒吸收天地日月的纯阳正气，椒粒格外艳红、鲜亮、饱满。农人的面庞被强烈的紫外线晒成厚重的黑红色，结满老茧的双手却轻盈灵巧地在长满尖刺的树股子上翻飞，将一簇簇火红中透着艳丽、鲜麻中藏着野气、浓香中带着呛味的椒朵子从根部摘下，不一会儿，空荡荡的竹笼子便被这喜悦而足实的鲜红填得满满当当。晚上躺在竹席上，梦中也充满着挥不去、拂还来、轻盈却又厚重的椒香味。
花椒是中国特有的辛香料，她以独有的滋味征服了国人的味蕾，在困难时期给予平淡的饭菜鲜麻的芳香。“有椒其馨，胡考之宁”，花椒的香气质朴醇厚、中正平和，与国人崇尚中庸的追求不谋而合。“佳人重劝千长寿，柏叶椒花芬翠袖”“椒聊之实，蕃衍盈升”......小小的花椒承载了平凡中的贵气，不分贫富、无论雅俗，都能在醉人的椒香中找到美好希冀的坐标。
每年的花椒采摘季，既是对施肥、浇水、剪枝、喷药等前期工作成果的“胜利”检验，又是对身体体力、劳动技巧、统筹安排的“重大”考验。记得小时候，爷爷家共有东塬、北沟、窑背、南堡四片花椒地，家里男女老幼七八个人摘需要近一个月。爷爷作为每年摘椒工程的“主帅”，指挥有度、镇定自若，在摘椒前期考察每片地上花椒的成熟程度与上色度，合理安排采摘时间，让每粒花椒都能在最麻最美的时候“飞”下枝头。每天早晨五点伴着朝露草木的清芬来到地头，喷薄而出的朝阳将农人的汗水染成金色，指尖被花椒鲜麻的气息浸染得“活色生香”；等到夕阳垂暮之时，红艳艳、活泼泼、鲜辣辣的花椒朵儿挤满了竹笼，这股质感粗犷而原生态的麻气冲走了一天的疲惫。“东门之枌，宛丘之栩。子仲之子，婆娑其下。穀旦于差，南方之原。不绩其麻，市也婆娑。穀旦于逝，越以鬷迈。视尔如荍，贻我握椒”，古人将花椒作为赠予情人的礼物，可知它曾如美艳高雅的玫瑰、天香萦绕的桂花一般醉人心魄。
爷爷常年耕读传家，勤于稼穑，他种植打理的花椒园规划严整、条横整齐、树木繁盛、杂草稀少。每年暑假，花椒地里虽然炎热，却可以涤荡积攒了一年的浊气。爷爷常常在摘椒时给我们讲过去的故事，在他小时候，兄妹五人挤在一张大炕上，吃的是玉米面馒头、蔓菁叶子，穿的是露脚趾的棉鞋，冬季常被刺骨的冷风冻得瑟瑟发抖，荒年时还要随太爷爷去北山背粮食。幼年的心酸与艰苦造就了爷爷坚韧不拔、不向困难低头的性格，他这一生遇到的波折与困境不计其数，却总能凭着顽强的毅力克服一切，在山重水复疑无路后迎来柳暗花明。这片花椒园，爷爷从年轻时便开始只手开创，看着稚嫩的幼苗变成繁茂的老树，看着椒叶一年年由青绿转为枯黄。爷爷的腰背日渐佝偻，皱纹像树的年轮一样愈发密集，这片花椒园却年复一年繁盛蓊郁，让爷爷逝去的青春、精力、汗水通过另一种方式永存。
“采处倒含秋露白，晒时娇映夕阳红。调浆美著骚经上，涂壁香凝汉殿中。”时至今日，我们都已长大，奔赴自己的人生，距离这片熟悉的花椒园似乎越来越远。面对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、闭锁的信息茧房与疏离的人际关系，花椒树下质朴而火热的务农日子便浮现在我的眼前，仿佛从未离去，于是我的灵魂永远贯通着花椒的鲜气与麻气，不再畏惧生活的酸甜苦辣。未来的生活，无论绵绵细雨抑或暴雨如注，我都会带着花椒赋予的韧劲与鲜麻活出自己的滋味。
作者简介：刘靓，女，1995年10月生，陕西富平人。本硕均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，就职于党政机关。作品发表于《延河》等刊物。
